空荡荡的街道上，刮过一阵喧嚣的风。
微微带着潮湿的气息，掩盖了午后的燥热，为死寂的废墟抹去伤痛。
难以言喻的沉闷感降临在黄昏笼罩的废土之上。
在这样的仲夏之际，来自北方的气流是很少见的，然而它们每一次的到来，都必将伴随着闪电和暴雨。
沙曼费力地扒开巨大而又沉重的木板，喘了一口粗气。
街道被坍塌的高大建筑挡住了，行进的过程异常地困难。
残破的灯罩挂在弯曲向一侧的铁杆上，摇摇欲坠地晃动。
惨白的灯光映照出一张风尘仆仆的脸庞，疲惫不堪。
当沙曼推开最后一根挡路的木梁时，雪白纤细的脖颈酸痛不已，大量的汗水浸湿了长袍下的白衫。
“黏糊糊的……”沙曼侧着身子靠在一块倾斜的石板上，拉开湿乎乎的衣领口，表情有些嫌弃，“而且绷带也湿透了。”
没想到居然会这么累人。
沙曼叹了一口气。
这可真是失策……
休息片刻之后，凉意逐渐取代了灼热的感觉，在疲惫的身体中蔓延开来。
沙曼打了个寒战，裹紧了宽大的长袍，沿着街道继续行走。
虽然说这附近不会出现什么魔物或者野兽，但是在倒塌的建筑物附近游荡还是非常危险的。稍微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滚落的石块砸的头破血流。
好歹也是个魔导工程学的准大师，这点道理沙曼还是清楚的。
不过看样子这条路也不太好走。
“Dong!”
随着一声巨响，挡路的巨石晃动了一下……
接着又回到了原位。
“咳咳……”
扬起的尘土糊了一脸。
沙曼捂住鼻子，用力摆了摆手，尘埃四处飘散。
从这块石头的重量来看，绝对是来自圣托里峰之上的建材。
沙曼耸了耸鼻子，看着巨大的石块，不由得苦笑了一声，眉间眼角都是深深的无奈。
这样使用它，剑都会哭吧。
沙曼从剑鞘里抽出破剑，严重锈蚀的剑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斑点，没有任何金属应有的光泽。很难想象，这样的一把破剑还能够使用。
而且是作为撬棍来使用。
破剑没有思想，所以对于沙曼这样的行为也表示不了什么。
沙曼把剑用力插在石块与地面的缝隙里，剑身在晃动了几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。
看上去石块并没有移动，可是抖落下的灰尘还是告诉了沙曼这个方法的可行性。
再加大一点力度，应该就可以撬开它了。
对付密度和硬度极高的圣托里石，蛮力破坏是绝对不可能的，还是拜托大自然的规律比较靠谱。
沙曼紧紧握住剑柄，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剑身上。
锈蚀严重的剑锋两侧，零星碎屑已经开始剥落，巨大的石块重重地压下翘起的剑尖，把沙曼整个人都挑了起来。
“咔嚓！”
剑该不会坏了吧？
沙曼抬起眼，却发现自己多虑了。
碎裂的不是破剑，反而是坚硬到堪比高纯度魔晶的圣托里石。
一大块石材直接被切了下来，石体上出现了一面整齐光滑的切口。
这是沙曼没有预料到的。
一般的金属可没有这样优异的性能。
沙曼用衣袖擦了擦汗水，握紧了粗糙的剑柄，继续尝试着撬开巨石。
剑身与地面的夹角大到了一定的程度，在切口出的剑尖紧密接触着碎裂的石块，石体左右晃动，即将倒向一边。
“DongDongDong……”
随着石块滚动的声音响起，挡路的巨石从视线里消失，原本狭小的空间一下子宽敞了许多。
因为汗液的缘故，漆黑的长发粘上了不少土尘和木屑，如果不披着那件长袍的话，完全就是一个狼狈的难民。
事实上，现在的沙曼比难民也好不到哪里去。
如果现在碰到一个陌生人，说不定真的会把沙曼当成不幸的流浪少女。
“现在就好办多了。”弯腰拾起破旧的古剑后，沙曼轻轻掸去剑身上的灰尘，露出温煦的笑容，“多谢了。”
没有这把剑，说什么也走不到这里，那只笨蛋精灵意外地很靠谱嘛。
这么对待你真是对不起了。
在光线的折射下，古老的剑刃泛起了晶莹的光，映照出沙曼嘴角的弧度。
“日后互相关照吧。”
……
攀爬一直不是沙曼的强项，要翻过足有三个人那么高的石块，还不如另外找一条捷径。
沙曼踩在一块石板上走了下去。
小心翼翼的扶着两旁早已报废的建筑石料，视线内又出现了许多挡路的障碍。
为什么不走捷径？
很抱歉，通往沙曼和他妹妹家的道路只有这么一条。
“呼……累死了。”
沙曼一脚踹开身旁的木板，纷飞的木屑飘舞在风中。
一整天的高强度运动早就耗尽了这副身体的体力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倒在诅咒下。
虽然破剑可以抑制诅咒，但是没有能力消除诅咒。
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，每分每秒都很珍贵。
趁现在还撑得住……
“麻烦别给我挡路。”
沙曼深吸一口气，双手合十，举起手中的剑，向左侧砸下。
“Dang……”
刺耳的声音在窄小的通道内响起。
一块黯淡的魔晶石被砸得粉碎，化为了无数细小的碎片，散落在碎石堆中。
为了不耽搁太多的时间，适当的粗暴手段也是必要的。
在废墟中寻找方向本来就很困难，况且这里还是不太熟悉的区域。
如果不是街道旁建筑物的残骸，沙曼甚至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前进。
“有人吗？”
破败不堪的建筑群里并没有人居住的痕迹。
沙曼踩过一块木板，发出了“咯吱咯吱”的声响。
一条小蛇被这响声惊扰，开始在破碎的石块间游走。
它爬到一具死尸上，吐出血红的舌头。
在这阴暗的角落里，血腥的气味早就被狂风吹散了。
和大多数的腐烂的尸体一样，这具残尸正在散发着一股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。
小蛇盘踞在死尸的头部，吐着蛇芯，朝这个打搅自己的大块头做出威胁的姿势。
残肢和内脏散布在尸体的四周，大量血液浸染了乱石遍布的地面，尸体的脸上充斥着恐惧。
沙曼停下了脚步。
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来。
或许是心底的那份善良在作祟。
但是……
沙曼摘下兜帽，湛蓝色的瞳孔里映出的景象，与地狱无异。
他做不了任何事情。
“一路走好……”沙曼垂下了眼皮，声音略显嘶哑。
迈着沉重的步伐，他绕过了这具残缺不全的尸体。
昏黄的光线映照下，黑发少年半阖着双眸。
仔细想想，他又能为这个不幸的人做些什么？
从刚才开始就没有看见一个活人，连求救的**声也不曾听到过。
简直就像……全部死光了。
沙曼从一块石头上跳了下去，溅起了不少积水，连精灵赠送的长袍都被打湿了。
湿漉漉的感觉……果然很难受。
“滴答，滴答……”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这样的声音。
“滴答，滴答……”
水滴的声音？
沙曼抬头看了一眼，密集的乌云已经遮住了昏黄的天空，隐隐约约有几道雷光闪烁在漆黑的云层中。
看样子如果不出意外，十秒内就会迎来今年最大的一场暴雨。
※※※
这是一个平凡的男子。
白色的燕尾服、白色的宽礼帽、白色的文明棍。
没有任何前兆，不过是吹过了一阵风，扬起了几粒沙而已。
一个看似普普通通的男人，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广场中央的石像面前。
看不清他的样貌，只知道这里有个还活着的人。
怀揣着不为人知的目的，白色的绅士来到了这片荒凉的废墟，拄着卖相一般的文明棍，在唯一还完好的卡基米尔广场中央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。
“「死亡对于生命来说是残酷的，踏入亡者世界的大门意味着永恒的沉沦。」”
“「崇高的灵魂下埋藏着肮脏的贪欲，卑微的灵魂下隐藏着圣洁的光芒。」”
“「恩赐再也无法降临，怠惰的土地只能给予我们灾难。」”
白色的绅士摘下礼帽，朝着废墟的方向鞠了一躬：“这是《圣奥格瑞纳书》的第四节的引言，一群弱者对世界的批判。”
前一秒，他们还沉浸在美好的梦境里，和往常一样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安逸时光。
下一秒，自苍穹而降的白色灾厄毁灭了一切，世界用它的方式告诉了愚蠢的人类，谁才是霸主。
白色绅士的话语仿佛有着穿透心灵的魔力，声音不是很大，在这种狂风呼啸的天气里却异常地清晰。
他在对谁说话？
没有人知晓，只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活着的人。
一位白色的绅士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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